入围本届奥斯卡电影奖最佳动画长片的作品里，有一部《机器人之梦》。看片名还以为是斯皮尔伯格《人工智能》那样的题材，谁知更像是一部与人工智能无甚关系的文艺片，影片对于人生况味的体察与拿捏，倒更接近于《玩具总动员3》与《过往人生》——之所以列举这些电影清单，按照人生归纳术的原则，只有细分到某一熟稔类型，观影心理才算稳妥，既可避免表错情，也好细细打量揣摩。

　　其实不少人也想到了张爱玲的《半生缘》。完全料想不到，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故事，却在电影时空内奇异交叠，大抵因为讲的都是命运的无力感，以致人生交错。梦里也曾千百回设想，再遇时会抱头痛哭一场，真待到了那一刻，却也只能说，再也回不去了。当然这部动画片里没有一句台词，全靠一场接一场梦境，道尽当事人两地相思。也不能算“当事人”了，故事主角是一只曼哈顿的狗与它收养又丢失的机器人，不涉种族、性别、阶层，就连物种区分也相当含糊，换言之，只是两颗心灵的交汇与错过。

　　这样看来，影片更像一则人生寓言。还记得那个加菲猫的伤心故事吗，它走丢后被卖到一家宠物店，一直怕主人乔恩找不到它而焦急。直到有一天，乔恩终于走进这家宠物店。他看见加菲欣喜若狂，把它赎了回去，终得团圆。“我永远也不会问乔恩，那天他为什么会走进宠物店。”后来加菲猫背对夕阳讲出的这句话，意在言外，不忍深究。《机器人之梦》里的境况比这更要无情，狗狗与机器人分别后，再也未能重逢，狗狗有了新欢，菀菀类卿式的平替；机器人历经磨难，被人肢解了又缝合，遇到善待它的新主人，各自走入新的生活。似乎谁也没有错，也都曾弱弱地努力过，但冥冥中总有一只大手，轻轻弹指，一个大浪又让它们各走各路。回想《半生缘》里的顾曼桢与沈世钧，经历的也就是这些。在一起的三年五载可以是一生一世，在分开后的无尽等待中思之念之，永隔一江水。

　　他们的故事有上海为背景，个人身世也就有了苍茫的时代感，讲的便是芸芸众生的乱世离散。《机器人之梦》里有纽约，导演巴勃罗·贝格尔年轻时曾在纽约学电影，这部电影记录了他眼中这座城市的黄金时刻。双子塔在影片中无数次出现，永远在远方矗立，有时蓝天白云，有时日暮黄昏，有时还有彩虹拱照，风景时时不同。同一时刻，远望这一风景的恐怕还有伍迪·艾伦、劳伦斯·布洛克与坂本龙一，如果他们看见电影里的纽约，也会觉出几分乡关味道，发生在这里的故事，更添人世无常的惘然之感。不如就此挥手作别，接受新的人生，或许导演是想借这样一个故事道出他的心声，个体悲剧也好，时代动荡也罢，往前看，别回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