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笛卡尔奠基的心灵哲学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的灵魂学说,它关注一个重大哲学问题:灵魂是什么?它和肉体是何种关系?笛卡尔既继承又突破了古代的灵魂哲学,他的心物关系理论在当代心灵哲学中大致形成两种基本理路:自然主义路径和现象学路径。人工智能是相对于人的自然意识而言的。
如果说心灵哲学研究的是意识的本质,那么,人工智能则是在对意识本质的解释基础上对意识原理的技术化建构。因此,心灵哲学和人工智能有着天然的内在联系。心灵哲学对意识相关问题的探索,能够为人工智能奠定坚实的理论基础。
从图灵提出人工智能的构想开始,人工智能研究领域产生了几种有影响的理论范式:符号主义、联结主义和行为主义。不同范式之间争论的根由是对智能的解释不同。符号主义从逻辑原子主义角度把世界看作是由事实构成的,人工智能的任务就是找到这些事实元素之间的逻辑关系,进而用算法规则表示出来。联结主义则基于整体论的立场,认为智能以对世界的表征为基础,它不能被形式化。行为主义认为智能是通过感知外界环境做出相应的行为。基于控制论的“感知—动作”模式,行为主义者希望能够通过模拟动物的进化机制,使机器获得自适应能力。对智能的界定涉及主体与客体关系,需要把握主体映射出客体的运行机制。智能的概念框架可以把理性主义的抽象对象转换成适合人工智能要求的经验主义命题,从而为人工智能的前进开辟道路。
在人工智能的演进中,始终伴随着对它的哲学反思,可概括为三个方面:一是从现象学立场对人工智能进行批判。德雷福斯运用欧陆哲学资源对人工智能的本体预设和方法论基础进行了深刻剖析。二是自然主义分析路径。塞尔著名的“中文屋”论证指明机器的句法操作不等于语义,批评了强人工智能立场。德垒兹克则从意向—行动模式出发怀疑智能的人工可能性。三是对人工智能的总体性反思。丹尼特认为不论哪种认知范式,根本上都面临如何界定认知的框架问题,他称其为认知之轮。总体来看,学界是围绕着意识是什么这个主题来反思人工智能的,涉及意识的存在方式、意识的现象性、意向性等,自觉或不自觉地把人工智能的根基置于心灵哲学范畴。
布伦塔诺把意向性作为心理现象区别于物理现象的标志,奠定了心灵哲学研究意向性的基本框架。心灵哲学中的意向性模型与人工智能直接相关,因为它有类似于语型—语义的形式结构,区分了心灵本身的意向性和由此派生的“好似(as if)意向性”。智能行为的意向性倾向与人类心灵的内在意向性有本质区别,这是人工智能和人类意识的根本不同。此种不同揭示了人工智能无论具有多么强大的单项智能,如计算、存储等,它始终是人类意向内容客观化的特殊人工制品,是人类意识的现实化产物。
人作为社会性存在物,其整体性远远大于生物神经网络,单纯的形式化是不能囊括的。人的意识受到生物进化与社会文化的促动。人工智能若要在环境中输出和人类一样恰当的智能,就必须超越预先设定好的行为方式,能够像人类一样自主地依据自我意识和常识经验行使自身的意志。也就是说,人工智能的深入发展,需要逐步模拟人类意识的常识化特征,心灵哲学对意识的常识心理学探索能够为人工智能的常识化提供极其重要的借鉴。
心灵哲学的研究为人工智能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它与人工智能的深度融合可以发挥以下优势。第一,推动人工智能更加健康有序发展。若能消除对人工智能的本性及其发展趋势认识上的混乱,势必会帮助人们形成对人工智能的存在形式、实现途径等问题的正确判断,使人们理性地面对人工智能的未来,从而推动它的健康有序发展。第二,拓展心灵哲学的研究视域。对人工智能深层问题的分析能反过来拓展对心灵哲学相关问题的认识。对智能本质的探寻会使人们重新审视何为“心”、何为“物”,它们的界限在哪里;对人工智能意向性的讨论,能帮助人们反思“人”与“物”的关系及标准。基于双方内在的天然联系,把人工智能纳入心灵哲学范畴来研究,对它们双方都有积极意义。第三,深化对人工智能的哲学认识,丰富人工智能哲学。从心灵哲学的视角,把人工智能放置在人类文明的大背景中来思考它对社会的影响。一方面有助于从文明史的总体框架下正确看待人工智能。另一方面促使人们反思人类自身认知模式的合理性及其限度,进而拓展人们运用人工智能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视野及能力。
为推动人工智能的持续发展,心灵哲学对意识本质的研究应该着重于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智能的概念框架。人工智能建立在对智能的定义上,它具有一定的推理和感知要素。因此,人工智能是人的有限理性和有限感性双重叠加的技术化产物。人工智能在呈现自然秩序原理的同时,又表现出一定的自主性特征,应当在这些交叉点上综合考虑人工智能的属性,深入开展对智能多维性的研究,深化对智能本性的认识。
其次是意向性问题。当前心灵哲学界普遍接受布伦塔诺命题,把心理现象看作在自身中以意向性的方式包含着对象的现象。机器若表现出与人一样的特定外在行为,那么是否可以推出它也像人一样具备内在的意向状态?单纯从主观性出发会产生唯我论,若对主观性提出过度的客观化要求,则面临怀疑论。一方面,对人工智能意向性的讨论面临着唯我论、怀疑论和泛心论的多重困扰。另一方面,我们还要以科学的方式对意向性这一概念本身的合理性及其自然化进行探究。
最后是常识化难题。在当前人工智能的主要范式中,符号主义的缺点是离散性的符号操作难以逼真反映日常世界;联结主义的不足之处在于意识的整体性超越了神经网络结构,并且还受限于人们对大脑的认识程度;而行为主义的自适应机制想要通过加强学习实现具有人类智能的机器,其中的进化之路需要走过漫长时间。不同人工智能范式研究的难题或不足,归根结底是常识化问题。不论符号编程还是神经网络仿生,抑或学习进化,常识化是提升人工智能向更高级发展的关键。在心灵哲学对意识的常识化研究基础上,应探索意识常识化的形式化路径,从而为人工智能的常识化奠定基础。
总之,人工智能不仅是个工程技术问题,它还是一个典型的跨学科、跨领域课题。在人工智能的未来发展中,心灵哲学在推进人工智能的概念框架、意向性、常识化、与人类的关系等问题的研究中,能够从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等层面为人工智能夯实理论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