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时候挑野菜，主要是为做汤圆或者裹馄饨。先释义一下“挑”字。在普通话里，挑字应用肩膀，挑水、挑稻或者是挑有分量的东西，野菜是轻之又轻的植物，几百上千棵也不一定会满一斤重，何必要挑？这就是沪方言的特别之处。到菜园子里挑菜，到野外去挑羊草……我想，在家乡话里，“挑”乃方言“剜”的意思吧！而野菜，其实就是荠菜，但沪郊一带喜欢把它叫作野菜，野地长出来的好吃的菜。

　　遇到家里要祭祀，或者纯粹为了改善一下伙食、满足口腹之欲，要做汤圆、裹馄饨吃，才会去挑野菜。小时候，每每母亲叫我去挑野菜，我都很开心。在我印象中，这是一件幸福的差事，因为用野菜拌肉糜做成馅，不论汤圆还是馄饨，怎一个鲜字了得！

　　出门前，我会在腰间系一个花袋，有时就简单地挎一只竹篮，走到广袤的田野，走到流水潺潺的河畔，走到茅草丛生的田埂，走到棉花摘尽、满眼褐色的棉花桔梗地里，走到竹叶飒飒的小竹园边……生在野地上、长在雨露或轻霜里的野菜，多半是铁锈色的，很少像现在家种的那样碧绿生青的。野菜像故意似的，混长在枯黄的茅草之中。那茅草，未沾得暖风细雨，几乎与野菜浑然一色，一不小心就错过了。所以，要在野地里发现野菜，应有一定的经验，还要放出自己的眼力来，发现了，需弯下腰去，小心地剜。有时，也会遇到野菜一棵挨着一棵，大的压着小的，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看见的那一刹自是欣喜不已，但下手却要格外小心，且要按捺住兴奋，跪下身子，用心仔细地挑。不然的话，一激动一高兴，一刀下去，定会挑碎好几棵，那一定会懊恼不已！

　　记得挑野菜的时候，多为冬天还未走、春天还在远方之时。当然，也有在冬季的末梢时候去挑的，冬日的料峭使小手每每冻得发僵。虽然双手因此变得不太灵活，但我内心的期盼是火热的。

　　后来年岁渐长，长大后又去了外埠读书、参加工作，即便偶尔回家，也少有机会去挑野菜了。而到菜市场里买菜，每每见有荠菜卖，碧绿碧绿的叶子，水灵灵的，棵棵都有手掌般大小，我却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只因为它们都是暖棚里生长的，或者是成片播种的，不是野生的，心中不觉思忖着：什么时候再到旷野里去挑一次野菜？最好是吹来了和煦的春风，在暖融融的太阳下，到大自然中去寻找一次心灵的回归，去已经变得我不太认识的乡野，拾捡一份童年的回忆……

　　终于，有了这样一次机会：岳父母家因筑路的需要，要动迁了。彼时，岳父母已亡故，我到乡下他们家去处理房子事宜，宅前宅后转了会，榆树还在，菜园子的篱笆早已荡然无存，却发现菜园子长着很多荠菜，无人施肥，无人浇水，无人管理，却葳蕤蓬勃、生机盎然。遗憾的是，大多荠菜已然老去，且绽开了细细碎碎的花，那白色的花，盈满我的眼眶。“三月三，荠菜花”，哦，时令已是阳春三月，荠菜老了，不再鲜嫩，要不了几天，便会结下小小的扁扁的籽了！

　　岳父母家所在的整个村落要动迁了，村民们也要住到镇子上已经造好的小区里了。新农村建设如火如荼地在市郊大地上铺开来，势不可挡。这大趋势，这大局，我是明了的。但心中还是有一点惆怅，有一点依恋，再过几年，还能见到草木欣欣的家乡吗？还能听到鸡鸣狗吠声吗？还能遇到荷锄的老伯、水桥石上捣衣的婶娘吗？还能去哪里挑野菜、马兰头，还能在河边摘到野生的枸杞头吗？

　　对民间文学和嘉定方言颇有研究的朋友沈云娟在读我这篇小文时，提了个意见，我觉得不无道理。她说：“拜读了。我小时候也去挑过野菜。后来搞民间文学，我认为有很多方言继承了古字的用法。比如我们常说的‘净衣服’这个‘净’字是形容词，但在这里作动词用，有使衣服干净的意思。这个‘挑’字是否还有另一种含义？就如你所说的，野菜长在茅草丛中，要寻寻觅觅地找，所以这个‘挑’字也有挑选，寻找的意思。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