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伦布探险美洲的时候,威尼斯还是世界上最繁荣的城市。它控制了地中海三分之二以上的航运,财政收入和整个大明帝国相等。
然而100年后,荷兰贸易船打入地中海直接和中东人做生意;威尼斯人则转而雇佣来自西北欧的商船。
16世纪,随着生活的富裕,威尼斯精英逐渐淡出艰苦和危险的航海一线。曾经锐意进取的小城邦,此时变得富裕、优雅而静止。大量威尼斯贵族转向内陆购买土地,过上了收租的安逸生活。
威尼斯是贵族,荷兰是企业家
16世纪的威尼斯是静止的,它的人口大致停留在14万人左右;而同期崛起的阿姆斯特丹,从3万人涨到了20万人。两者都是水城,气质却相差很大。
威尼斯的统治者是一群贵族,而荷兰阿姆斯特丹的统治者是一群市民。威尼斯精英大都来自世袭大家族,几乎没有新来者。而阿姆斯特丹有大量白手起家的市长和议员。
威尼斯精英不太重视个人成就,因为出身在高门,不用太努力也能得到高位。很多威尼斯家族里,只有一个兄弟结婚生子,其他人做一辈子单身汉,大家共同生活在宫殿里,永远不分家。
而阿姆斯特丹人则都是小家庭生活,兄弟们各做各的生意,每个人都要凭自己的本事立足。
阿姆斯特丹精英都聚集在城里,走路就能到达交易所、东印度公司、西印度公司和码头。威尼斯精英则像一般的欧洲贵族一样,更喜欢待在乡间过着安逸的田园生活。
威尼斯人擅长与人相处。他们看重老年人的圆熟和老成持重的风度。1594年一位造访威尼斯的英国人评价说,威尼斯人看上去都比实际要老。英国人惊讶地看到,四十几岁的政治领导人在威尼斯被称为年轻人。
“以前他们的生活方式就是做买卖;现在这种方式被抛弃了,他们的目光转向买房置地,配备马车,炫耀和向女人献殷勤。”1612年的英国大使评价威尼斯贵族说,以往他们把儿子送上远航去黎凡特的船,去学航海和贸易。现在他们送儿子去旅行,学习更多与绅士而非商人有关的东西。
威尼斯是文科生,荷兰是理科生
阿姆斯特丹1632年建立了雅典学院,有数学、天文学、植物学和医学课,笛卡尔的学问和思维方式十分流行。阿姆斯特丹年轻人还散布到全欧洲去上大学。
而威尼斯人则只去家门口的帕多瓦大学,那里没有自然科学课程。
17世纪的威尼斯贵族仍然十分喜欢著述,但集中于诗歌、戏剧、演说、哲学、历史,他们最中意“有文化的业余写作的贵族”人设。
而同期阿姆斯特丹精英写的书,则包括磁力学、医学、植物学、制图学、造船学、地理学……还有人设立实验室搞化学。
阿姆斯特丹的高官里有医生,这在威尼斯是不可能的,因为医生那时候不算个高贵职业。翻看那时候的通信,我们发现,阿姆斯特丹的高官里,有关心猛犸和彗星的,有关心独角兽的,有关心如何修复拦海大坝的,有关心船甲板尺寸的……这些痴迷于技术细节的行为,在威尼斯都会被看作鄙俗。
威尼斯贵族尊重智慧,但他们心中的智慧是亚里士多德和中世纪的那一套。16世纪兴起的自然科学,没有威尼斯人的份。威尼斯仍然出产各种艺术家,但没有科学家。
强调实用性,对自然科学缺乏好奇心
1665年,罗伯特·胡克撰写的最早的显微镜专著中提到“如果你取一片透明度很高的威尼斯玻璃,在加热灯中拔成极细的丝……”
16世纪的威尼斯有最好的玻璃制造技术,是镜片的原料。但磨镜片的工匠和爱好者(比如牛顿)都在西北欧。威尼斯生产玻璃只是为了获利,不会去搞什么镜片。望远镜威尼斯人还是重视的,但他们从来没研究过显微镜,因为不赚钱。
威尼斯人的技术在16世纪以前是欧洲顶端。它们的造船厂和实验室是世界第一。鼎盛时期,各种工匠都投奔威尼斯。威尼斯人不仅富有,也很聪明。
但回过头来看,威尼斯重视技术只因为其使用效果。他们重经验,轻理论,强调实用性,不去搞现代科学那种艰深完备的理论。一旦现实上没有好处,威尼斯人就不会去发展科学技术。
威尼斯人的算术,得益于商业,曾经在欧洲遥遥领先,但他们不会致力于公理化系统。虽然他们知道,古希腊人的数学和自然科学在西北欧被追捧和模仿,但他们对此缺乏兴趣。
威尼斯人擅长写翔实的游记,观察各地风土人情历史政局,也是天生的情报搜集者。威尼斯出版商1550年编纂的一套游记丛书,涉及了从日本到亚马逊的世界所有角落。但他们不注重科学类信息。不像英国、荷兰和法国冒险家那样四处记录与赚钱无关但好玩的事情(科学会社在英国兴盛,就是因为英国人喜欢通信交流奇闻逸事)。
冷冰冰的经济理性拒绝玄虚缥缈的价值。取得成功的意志却给创造性的思考增加了负担。威尼斯是自由开放的,但心灵上也是保守的,价值单一的。他们商人的精明,容不下科学家和探索者的“瞎胡闹”。
威尼斯人甚至会压抑和阻碍技术创新。因为在技术熟练工匠看来,一些新技术会让他们的技艺没有用武之地,所以他们要打击那些在他们看来是动歪脑筋、钻空子的,其实却是勇于探索的发明者。
于是,在牛顿的时代,威尼斯的头脑还停留在中世纪。